◎產檢報告引出的秘密◎

寧芊蕁望著那遠去的孤寂背影, 強迫自己把門關上不再理會。

她搞不清楚心裏頭那股脹得發麻的感覺是什麽。她只知道，把易璟衍從他們的世界趕走，是自己一開始就期盼的事。

之前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對他忍讓, 不過是看在寧宸的份上。

她念極他們的父子血緣。即使她對他再不喜歡，顧及到錯不及孩子, 她從未在寧宸面前說過他的不好。

寧宸對他的喜愛，雖令她煩惱, 也從未想過去破壞，畢竟她並不希望看見父子相殘的戲碼上演。

而如今寧宸不再對易璟衍有莫名的依賴, 正好給了她一個把易璟衍從她們世界趕走的理由。

可為什麽此刻, 她卻高興不起來？

是因為山區裏, 那場短暫的溫存？

還是因為，他那一滴似乎能灼燒人的淚？

可明明他是蓄意的騙了她啊……

寧芊蕁搖了搖頭, 把腦袋中不該有的想法通通趕走。

她現在最重要還是寧宸的感受，寧宸不喜歡易璟衍，那她就離他遠遠的, 要是他繼續糾纏, 大不了就像以前一樣離開這個城市。反正為了寧宸, 她什麽都做得出來。

易璟衍近日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。

雖然已經搬回居樂區的別墅, 可他除了晚上回去睡覺, 大部分時間還是會在蔣淑慧家樓下逗留。

他知道寧芊蕁寧宸不願意再見到他，他也沒想到有什麽讓他們原諒的更好方法。只想著, 每天就這樣遠遠看他們一眼, 就挺好的。

寧宸的時間還好捉摸, 畢竟他幼兒園大概就四點半放學, 一般這個時間他能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走著回來, 有時是寧父寧母帶著, 有時是喬蕓帶著。

可寧芊蕁出現在樓下的時間就比較難捉摸了。她工作的時長不定，有時加班到深夜都是常事。

為了不錯過任何她在眼前經過的機會，易璟衍幹脆留在車上處理公事，一呆就呆到晚上，半刻不肯離開，就連晚餐也是在車上匆匆解決的。

司機老郭幾次嘆息，不知易董這麽辛苦去守著一個已經拒絕他的人又是為何。

有次他把他的疑問出來。

易董自嘲一笑：“愛一個人不一定要占有，在自己視線所及的地方，看到她平安喜樂，就已經很滿足了。畢竟，之前的幾年，我連她的消息都得不到。”

老郭跟在易璟衍身邊的時間不算長，卻第一次看他這麽坦然的袒露自己的內心。他從來不知道，看似高不可攀的易董，也有這麽溫柔的一面。

本以為日子就會這樣單調又乏味的過著。

沒想到一天下午，喬蕓從遠處走回小區，手上捧著一箱重重的舊物。

她歪著頭，把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，一邊走還一邊抱怨道：“我這次去淮源市出差順便回家給你拿一些落下的舊物，沒想到那麽多，整個箱子都裝不下。”

寧芊蕁略帶抱歉的聲音從揚聲器傳了出來：“謝謝你啦，裏面有份資料確實挺重要，你先放到家裏，等我回來我再收拾！”

“行叭。”

喬蕓應了一聲，拿下手機想要收線，卻一個不穩，手上的箱子太過沈重而跌落在地，文件灑落了一地。

“艾瑪！”喬蕓驚呼一聲，因為是路邊，擔心隨時有車輛經過，她七手八腳的把掉落的東西放回箱子，就進入小區了。

而不遠處的易璟衍則看見，有一份被牛皮袋包裹住的文件跌在了不顯眼地一角，被喬蕓落下了。

他擔心這東西對寧芊蕁特別重要，於是快步上前去，把東西撿起來。

易璟衍拍了拍上面的灰，當目光接觸到上面的那行字時，卻再也移不開目光——

產檢報告。

‘噔’的一聲，一根緊繃的線在腦海裏斷開了。

腦袋嗡嗡作響，好像有什麽秘密呼之欲出。

他快速的解開著牛皮袋上的繩子，迫不及待的把裏面的資料抽出來。

是六年前寧芊蕁身體評估。

裏面包含著第一次產檢的身體狀況描述，還有一張B超照片，黑白色的一張底圖，沒有專業人士的指導，易璟衍看不清裏面有任何生命的跡象，那小小的胚胎他也看不懂在哪裏。

可他知道，這是懷孕了，才會拍下的東西……

六年前，正是他們離婚的時候啊，為什麽還會有產檢報告？

離婚的日期早已烙印在他腦海裏，是四月下旬。

那麽三月……

撲通撲通。

他的心臟狂跳著，記憶不受控的回溯到六年前的那段時間。

很多的事情，很多的畫面，一幀幀的閃過，他快速的掠過，想要尋找一個真相……

對了！是寧芊蕁說她發燒的那個下午，他再次翻看一遍日期，確定了就是那一天。

原來那天，她查出自己懷孕了嗎？

那為什麽回來後她卻從未對他說？

易璟衍又想到那日過後，寧芊蕁開始反常的購買了許多嬰兒衣物和用品，像是在暗示他什麽。

可他做什麽了？

他命令她把所有嬰兒用品都扔掉，還對她說——

“打掉吧……如果有了，那也肯定不是我的。”

想到那句曾經出口的話，易璟衍的心臟一陣陣刺痛，像是能親身感受到，寧芊蕁聽到那種話時，最真切的感受。

他的本意只是想打消寧芊蕁想懷孕的念頭，因為那個時候他們處在危險之中，可要是寧芊蕁已經懷上了，那麽那句話會是多麽傷人啊……

他單單只是回想都痛不欲生。而剛剛得知為人母的寧芊蕁，最需要丈夫支持和陪伴的時候，聽到那種話，又會有多痛。

這些日子的不解總算得到了確切的答案。

難怪，重逢之後，寧芊蕁視他為仇人，恨不得跟他老死不相往來。自己說了這麽過分的話，做了那麽令人寒心的事，恨他又有何稀奇的？殺了他也不為過！

後悔和自責交叉淩遲著他。他現在再也無法待在原地靜心等著，他迫切想知道，這一切的真相。

他想知道，報告裏這孩子的最終下落。

“寧兒！”

易璟衍是在公司樓下攔住她的。

這個時間正是下班高峰，他一聲呼喚擲地有聲，引來同事們紛紛側目。

就算寧芊蕁不想搭理他，也不得不顧及眾人的眼光，上前去把他拉到一旁。

“前幾天不是答應不會再來糾纏的嗎？易董你就這點記性？”

易璟衍把的近乎被手汗打濕的牛皮袋遞到她的眼前，艱難開口：“我本不想再糾纏，但是我發現了這個……你告訴我，這是……真的嗎？”

寧芊蕁看到上面的大字後，如同晴天霹靂，踉蹌著後退了兩步。

沒想到天意弄人，她千方百計想要隱瞞的事，最終還是被易璟衍給知道了。

這是她故意留在淮源市，不想帶過來的。估計是喬蕓收拾東西的時候，不小心也把它帶回來了。

腦海中思緒萬千，令她久久無法開口。而易璟衍也沒有催促，似乎是想要，從她的口中聽到一句不摻雜任何敷衍的回答。

“是……寧宸嗎？”他終於還是忍不住，滿含期待的問了出來。

寧宸。

這兩個字像一盆冷水，徹底將她淋得清醒。

對，她要保護寧宸。

好不容易讓他知難而退，她絕不可以前功盡棄，讓他因為這份報告，前來糾纏寧宸。

有一把聲音不斷在腦海中回蕩——

不可以給易璟衍知道，產檢報告裏的孩子還活著。

“不是！”寧芊蕁擡眼回望他，神色看不出任何破綻，“寧宸四歲！你手上看到的這個孩子，如果活著，他已經五歲了，可惜……他沒法活著。”

她怕他聽不清似的，一字一句，咬字清晰，撞入他的耳膜。

——如果活著。

易璟衍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，他訥訥道：“什麽意思？”

寧芊蕁放聲大笑，“什麽意思你不知道嗎？他死了啊，是你讓我把他打掉的，我照做了，你不是說他不是你的嗎？怎麽，現在肯認他了？”

她從他手中把牛皮袋奪過來，把裏面黑白的B超拿出來，溫柔的撫摸著上面的痕跡：“這張照片，是他唯一一張存在過的證明。”

她臉上的神情有些癡狂：“媽媽的孩兒，是男孩還是女孩呢？都沒關系，那些衣服都給你燒去了，你都可以穿的……只是可惜，媽媽不能親自照顧你。”

易璟衍覺得很荒謬，他搖了搖頭，喃喃自語：“我不相信。”

寧宸不是他的孩子，他的孩子根本來不及出生，就因為他一句胡話，被拿掉了？

怎麽可能？

他的本意，並不是如此啊！

寧芊蕁卻不讓他有懷疑的空間，加大力度：“我騙你幹什麽？那時候我是對你言聽計從的不是嗎？你說拿掉，我為了維護我們的婚姻，就把他拿掉了，我想當做事情沒發生過，繼續和你好好過日子。可是之後我備受良心譴責啊……”

“你不是問我為什麽執意要離婚嗎？因為孩子沒了，我和你唯一的牽絆也沒了，我不想再跟你過下去了。”

真的是這樣的嗎？

是他逼她走上那條絕路？

是他親手斬斷了他們原本能夠幸福美滿的婚姻？

原來真相被剖開，是那麽的觸目驚心。是血淋淋的骨肉，是活生生的一條生命。

易璟衍不想去相信，奈何她字字珠璣，每一句話都是那麽的真實，每一個細節都是那麽貼合。

看他楞在當場，她似乎很痛快：“既然你已經知道了，我就不再隱瞞了。這張照片，你收著吧，每天午夜夢回我都會想起這個逝去的孩子，沒一天能睡得好覺。”

寧芊蕁把那張照片懟到他的眼前，逼迫他的目光停留在上面。

“你看著他，你的孩子，他是因為你死的，你就應該每天看著他，每天為自己的過錯懺悔。”

易璟衍瞳孔放大，那張黑白色的照片占據了他所有視線，勒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。

他無力再支撐，撲通一聲，膝蓋重重磕在地上，像是她說的那般，為自己的過錯懺悔。

那一聲聲夢魘般的咒語還不肯放過他，在他耳邊盤繞。

“痛嗎？我那時候就是那麽痛的，他是我身上的一塊肉，卻被硬生生的刮了下來，痛入心扉！”

她跟他細細描述那條生命被掠奪的過程，令他近乎身在其中感同身受。

那麽殘暴……那麽血腥……

而他，除了承受著，什麽也做不到。

寧芊蕁把那張B超照片放到完全呆若木雞的易璟衍手上，冷笑道：“你收著它，天天看著。你會不會受到良心的譴責？”

她自問自答：“你應該不會，你這樣一個自私自利的人。”

說完，寧芊蕁沒再看跪在路中央的易璟衍一眼，擡腳離開。

卻在走了幾步後，轉過身來，補上最後一刀——

“現在明白為什麽我那麽恨你了吧？我要連同失去孩子的那份恨，一起施加在你的身上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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